第29章 米考伯先生的挑战 这次的家庭小聚会,我不准备再搞得像上次那样大肆铺张。我只准备了两条鳎鱼,一只小羊腿,还有一个鸽肉馅饼。我还准备了调制一钵潘趣酒的原料,等待米考伯先生前来调制。
到了约定的时间,我的三位客人一起来了。
我猜想——我决不敢冒昧地去询问,只敢猜想——克洛普太太一定是在煎完鳎鱼之后,就又老病复发了。因为吃完鱼,食物就断档了。等到那只羊腿端上来时,一看,里面很红,外面很白,而且上面还撒了一些像沙子似的不知什么东西,好像它曾掉进那个不同寻常的厨房火炉的炉灰中。多亏我的朋友们个个都兴致勃勃,而且米考伯先生又出了一个高明的主意,为我解了围。“亲爱的朋友科波菲尔,”米考伯先生说,“要是你允许我冒昧说一句,很少有食品能比辣子烤肉的滋味更好的了。而且我相信,只要我们做一个小小的分工,就可以做出一道好菜来。”
食具间里就有一个现成的烤肉架,我每天早上就是用它来烤咸肉片的。我们立即拿来烤肉架,大家一起动手实行米考伯先生的主张。
由于这种烹调方式新颖、高明、热闹,一会儿站起来去看看炉子上的肉烤得怎么样,一会儿坐下来品尝刚从烤架上取下的肉。我们都高兴无比,在各自的岗位上忙个不停,使我们的这次宴会的欢乐气氛达到顶峰。可就在这时候,我发现房中出现了一个生人,我抬头仔细一看,手中拿着帽子站在我面前的,原来是沉着稳重的利提摩。
“你来有什么事?”我不由自主地问道。
“请原谅,先生,是他们叫我径直进来的。我的主人没在这儿吗,先生?”
“没在这儿。”
“你没看见他吗,先生?”
“斯蒂福思先生要从牛津来这儿吗?”
“我本该想到他明天会来这儿,先生。可我以为他今天就来这儿了,先生。毫无疑问,这是我搞错了,先生。”
他说完这句话,向所有在场的人毕恭毕敬地鞠了一个躬,跟着就走了。他一走,我的客人好像呼吸都自由多了,我自己也感到如释重负。
“既然我们这儿全是知心朋友,科波菲尔先生,”米考伯太太一面小口抿着潘趣酒,一面说,“特雷德尔先生也是我们家里的一员,因此我很想听听,大家对米考伯先生的前程有什么看法。”
“眼下这位米考伯先生什么合适的职位和职业都没有。这该由谁来负责呢?
显然,应该由社会来负责。那我就要把这样一桩可耻的事实,揭露出来,让人人知道,大胆地向社会提出挑战,要把它纠正过来。我觉得,我亲爱的科波菲尔先生,”米考伯太太接着加强语气说,“米考伯先生应该做的,就是向社会下挑战书,其实质是说:
‘让我看看谁来应战,敢应战的马上给我站出来。’”
我冒昧地问米考伯太太,这件事该怎么做呢。
“在各家报纸上登广告呀,”米考伯太太说,“我觉得,为了能公正对待他本人,公正对待他的家人,我甚至可以说,为了能公正对待一向忽视他的社会,米考伯先生应当做的是,在各家报纸上登广告。明明白白地说清自己是怎样的一个人,有些什么什么资格,最后可以这样说:
‘为此,敬请高薪聘用本人,回信请寄坎登镇邮局,威·米收。’”
在这以后,我们的话题转向较为世俗的事情。米考伯先生对我们说,他发现,住在坎登镇很不方便,等到广告有了什么满意的结果,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搬家。
到了十点和十一点之间,米考伯太太起身摘下便帽,放进棕白色的牛皮纸包里,戴上有带的女帽。米考伯先生趁特雷德尔穿大衣的时候,往我手里偷偷地塞了一封信,还悄声地对我说,要我有空时看一看。我趁举着蜡烛,在楼梯栏杆旁照他们下楼的机会,把特雷德尔在楼梯顶上留住了一会儿。
“特雷德尔,”我说,“米考伯先生对人并没有什么恶意,他只是个可怜的人。不过,我要是你的话,我什么都不会借给他。”
“我亲爱的科波菲尔,”特雷德尔微笑着回答说,“我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出借啊。”
“你有一个名字呀,你得知道。”我说。
“哦!你管那个叫做可以出借的东西吗?”特雷德尔带着若有所思的神情回答说。
“正是这样。”
“哦!”特雷德尔说,“是的,没错!我非常感谢你,科波菲尔。不过——恐怕我已经把那个借给他了。”
我回到火炉边,半是认真,半是好笑地默想起米考伯先生的为人,以及我们之间的友谊。正在这时,我听到一阵急促上楼的脚步声。我觉得我的心剧跳起来,血朝我的脸上涌,因为这是斯蒂福思的脚步声。
“哟,雏菊,你这是给国王吃的饭菜啊!”他突然喊了起来,同时在桌子跟前坐下,“我要好好享受一番了,因为我是刚从亚茅斯来的。”
“我还以为你是从牛津来的哩。”我回答说。
“不是,”斯蒂福思说,“我一直在航海——比在牛津有趣多了。”
“这么说你去过亚茅斯!”我想知道有关的全部情况,“你在那儿待得很久吗?”
“不久,”他回答说,“在那儿胡闹了一个星期左右。”
“那儿的人都好吗?当然,小艾米莉还没结婚吧?”
“还没有。我相信,总要结婚的——在几个星期之内,或者几个月,反正有个时间。我不常见到他们。哦,想起来了,”他放下手中一直忙个不停的刀叉,在口袋中摸索起来,“我给你带来了一封信。”
“谁的?”
“嘿,你的老保姆呀。”他回答说。
信是佩格蒂写的——字写得比平常更难认,也更简短。信中告诉我她丈夫病重无望的情况。
“那我就跟你说啦,斯蒂福思。我想去乡下看看我的老保姆。”
“行了!那你就过一天再去吧,明天你尽可能跟我们在一起待上一天。谁知道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见面啊。行了!你就过一天再去吧!”
我答应他过一天再去。于是他穿上大衣,点燃一支雪茄,动身回家了。
我在自己的卧室中脱衣服时,米考伯先生的信掉到了地板上,这时我才想起这封信来。于是我拆开信,读了起来。写这封信的时间,注明是在晚餐前一个半小时。我记不清以前是否提到过,米考伯先生每当遇到特别难以渡过的难关时,他往往爱用一些法律词藻,他似乎觉得,这样一来,他的事情就可以了断似的。
阁下——因我已不敢再称你为我亲爱的科波菲尔,本信之署名人已穷途潦倒矣,为此合当奉告。为不使阁下预知其灾难性之处境,此人曾闪烁其词,力图以微力掩饰,对此今日阁下想必已察知一二;
然希望已经西沉,本信之署名人已穷途潦倒矣。
此信系在监我之人(我不能称之为伴我之人)耳目下写就。此人受雇于某扣押财物估价出售人,现已濒临酒醉状态。依据欠租扣押法令,该人已查封债务人之财产。查封清单内,不仅包括本宅常年租户,即本信署名人之全部动产,且兼及寄宿人内殿荣誉学会会员托马斯·特雷德尔先生之一切动产。
除上述诸项外,再补一言,即尘与灰已永远洒于此人头上矣。
威尔金斯·米考伯可怜的特雷德尔!
我到这时已经认清米考伯先生的为人,料到他准能从这种打击中恢复过来。可是我想到特雷德尔,想到那位德文郡副牧师的女儿,想到他们,我心里非常难过,这一夜我睡得很不安宁。